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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和她》TXT全集下载_4(2/2)

“公子要对谁用刑?”

张铎头也没回,反问道“廷尉大狱有四个刑室,一日要死好几个受刑不住的人,你问哪一个?”

她被他问得愣神,诚然乐府稿里也有打诨之语,带接不住着夹带人命的调侃。

“把手松开。”

她还在发愣,不松开反而越抓越紧。

他到也没喝斥,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向后一扯。

“我今晚回来要擦身,你会不会。”

“会……”

“那你备着。”

说完,不顾她心慌意乱地煎熬,径直跨了出去。

席银追到门口。

见张铎走到那棵矮梅下又站住,转身唤了江沁过来,不知吩咐了些什么。

厚夜,铜驼道上楸影深深。

张铎弃车行马,马鞭纵情。

雪骢蹄子践着道上吹落的二度梅,寒香四起。

驰过永宁寺塔,已追见赵谦。

白月下,赵谦勒住马头,劈头盖脸道:“大司马是真的要你枭首弃市吗?他明知道陛下要向东边用兵,这个时候拿几个女人把你和刘必扯在一起,嫌你命硬是吧!你们可是父子!你不要去,今夜我就算砸了那廷尉狱,也不能让什么乱七八糟的考竟证言送入宫。”

张铎笑了一声:“大司马看得准。”

“呵!可那刘必是个真蠢货啊。兵不强,马不足,以为在乐律里找了把温柔刀,就能一本万利,结果呢,那是只三脚猫!给自己惹了祸不说,现在还牵扯上你。”

他气越说越火大,气得肩身颤抖。

张铎御马近前,“你气性太大了,收敛些。这种事陛下会疑,但并不会信。”

“疑也致命,你是最会用离间计的,当年陈家为什那么会下狱,不就是因为那五百来人的部曲兵,连个阖春门都攻不下来,却让陛下犯疑了吗?”

“张奚东施效颦你怕什么。”

大司马的名讳径直出口。赵谦怔了怔,口气稍平。

“怕你看那是老子你就怯,你看看你那一背的伤。”

话音一落,马上的人却冷然一笑,哂道:“婆婆妈妈的,想得真多。”

“婆妈?张退寒!”

“成了!少在这儿叫嚣,我不是陈望,有些事不跟你说,是不想给你惹事端,你也是实刀带过兵的人,不知不漏破绽,诱敌之刀,无以反杀?别乱我的分寸。”

说完,打马起行。

赵谦忙追上道:“欸,你话说清楚啊,什么反杀。”

张铎不言,反将鞭扬狠,赵谦道:“好歹说你去哪儿啊。”

马上的人回头,“宋常侍要做我的人情,不好拂他的老体面。我去听廷尉听听考竟,你就不要去了,回营吧。”

“不是,我那儿内营刑室里不是还关着那谁吗?你什么时候去问话啊。”

“不想看,交给江凌了。你也不要去看,这种事不适合你。”

赵谦还要说什么,人已经远了。

他只得勒住马,遥见他独驰入榆杨浓影。

后头的从奴这会儿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跟了上来:“哎哟,可算见到将军了……我们郎主……”

赵谦拍着手上的灰,朝前面怒了努嘴。

“去廷尉了。”

“欸,多谢将军。”

说完便要去追。

“回来。”

“是。”

“你们郎主今儿早些处置谁了吗?”

“啊?谁啊。”

“呸!你们郎主养了你们这群没眼的人,也是糟心。”

从奴们尴尬地赔礼:“奴们外面跟着的人,知道里头的事不多,您呐,该去问江伯。奴刚出来的时候遇着他,别的到不知道,但看他拿了帖子,像是请大夫去。我们也纳闷儿呢,要说咱们郎主有什么不好,都是经梅医政的手,也没见下帖子,江伯这也不知道是请谁去。”

赵谦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竟引出这一番话来,突然不忍捧腹,在马上放肆地笑出声来。

应声的那给个从奴见此,发了怔。

赵谦忙抹了一把脸:“这个……没事,没事了,你们追去吧。”

从奴们摸着头脑,又不敢多问,忙不迭地应话追自家主人去。

风里有些细融融的草絮,赵谦“呸”了几个口,把那嘴里毛儿儿吐了出来,一面抱起手臂:“张退寒,变着法儿骂我啊,啊?老子看你这棵老铁树开了大花,会不会羞死。”

(1)桃笙:桃木做成的铺席,盛行于南方富贵之家。

(2)考竟:魏晋时刑讯的说法。

第12章 春荫(六)

廷尉大狱之中,廷尉正李继(1)已经被大司马张奚逼到了“墙角”。

左右监官原本休沐,此时也从官署返回跟查。偌大的廷尉大狱照壁前,或立或坐,或跪或匍匐,或摁眉心或掐虎口,或啜泣或痛呼,观音修罗,十相俱全。

张奚对着照壁上复杂的人影咳了一声,侧面朝一旁的宋怀玉道,“你看呢?”

宋怀玉摸了一把额头的汗,虽是料峭的初春夜,他却觉得两胁发腻,耳户滚烫,就连声音也有些哑。

“司马啊,这可是冲着您的大公子去的啊……老奴是万不敢呈见陛下,还要慎重……还要慎重才是。”

廷尉正从声道:“宋常侍的话有道理,虽然有女犯自认潜入洛阳,曾藏身中书监官署,但毕竟是一面之词,就这样把中书监牵扯入案,恐有后乱啊。”

张奚一面听二人应答,一面扫看手边新呈的罪状:“那就是不敢再审了。”

说着操手入袖,仰头冷笑了一声:“成吧。”

照壁前的气味着实不大好闻,汗的酸臭,血的辛辣,混着灯油燃烧的焦味,一层一层地镀在锦衣华服上。

张奚不说,却又没有让还押的意思。宋怀玉面前的那个女人几乎跪不住了,刑后痛得作呕,身子向前一塌,耸肩猛地吐出了一滩污秽。宋怀玉是皇帝的近侍,血污见过不少,自身却从不沾染,此时险些被呕秽溅袍,差点弹立起来。

廷尉正见他狼狈,遂对狱卒道:“来人,取水过来。”

狱卒还未及应声,竟见张奚赫然起身,落掌拍案而喝:“取水何用?世道清浊不明,诸位哪一个身上是洁净的!哪怕是永宁塔中供佛的净水,也洗不干净吾等为臣……”

他像是隐忍了很久,脱口即五官纠缠,眉毛竖立,举臂横指,直向廷尉正的眉心,再提声,续斥:“洗不净吾等为臣,贪图私利,为禽兽驱策,而漠视主君的大罪!”

一语毕,廷尉正僵在其位,无从辩驳。

谁都知道禽兽指的是谁,却想不到这位德高望重的国之肱骨,竟然把这两个字眼安在了自己儿子的头上,已然是急怒攻心。

宋怀玉只得挥退狱卒,缓和道:“司马大人息怒,我等并非有意包庇,实乃此罪过重,若冒然结呈,而至陛下将中书监下狱……其余尚且不提,只此时尚在对东面用兵之际,在朝的将领,独中领军赵谦将军就……”

“中领军护卫宫城,什么时候成了护卫中书监官署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司马大人,您是先帝托孤重臣,何该为陛下处境着想,如今北面羌人凶悍,东面又将起战乱,陛下岌岌可危,心忧不已,若在此时处置中书监,何人跨马提刀,替陛下御敌啊。”

他这话说得恳切。

张希虽然气得肩膀耸颤,听罢却心生颓意,对于这个养子,他最后悔的就是,少年时代没有把他留在洛阳教养,而是任由他同赵靳的儿子一道北上从军。去的时候是一只浑身的冷刺的幼狼,回来时却已獠牙森然。

当年,时任中书监的陈望直言,张铎培植军中私势,攫利,垄权于地方,实有乱政之兆,谁知,这种清谈席上的私话,还未成文呈送皇帝眼前,陈望就已批冤罪,合族下狱,受尽酷刑后,被腰斩于市。

其状之惨烈,朝中一时人人自危。

张奚这才意识到,当年那个衣衫褴褛,浑身是伤,跟着徐婉走进张家府宅,宁可饿死也不跪张氏牌位的少年,已决绝地走向了一个令河内张氏在门阀士族中,大失儒雅之望的极端。

“两位大人,中书监来了。”

张奚尚在沉吟,女犯听到这一声,却吓得浑身筛糠般地抖起来,手脚的镣铐哗哗作响,乱发之下瞳孔闪烁。

张奚扫了一眼跪地的女人,摆手道:“还押。”

谁知话音未落,就听照壁后传来一声:“慢着。”

声落人现。

宋怀玉等人回身看去,张铎一身玄色燕服,已立在了灯影之下。

廷尉正上前见礼,他亦以礼相回。而后走到张奚面前,弯腰深作揖。

张奚看向他的背脊,虽有衣冠遮蔽,可脖颈裸/露处,仍依稀可见六日前在张府所受的刑伤。

他一时厌恶,不肯回应,操起手边的罪状,掷到他面前。

“若要自辨,就跪下。”

“无话可自辩。”

面前的人说完,径直直背,转身朝那跪在刑架前的女人走去。

女人拖着镣铐不断地朝后缩,直到背抵刑架再也动弹不得,只能抬起头,惊恐地望着张铎。

谁知他竟噙着一丝笑,伸手拨开她额前的乱发,哂道:“此等品貌,刘必也送得进宫?”

说着手指使力,掐住了她的两颊,冷道“张嘴。”

女人被迫仰头张口。谁知张铎竟随手取过淬在火中的一把舌钳,扯出女人的舌头,反手捏夹其鼻梁与下巴,向下狠力一扣合,女人的牙齿瞬间截断了自己舌头,只见鲜血迸射,众人却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听到。

宋怀玉被眼前的场景吓得捂胸退了几步。

廷尉正尚算冷静,但看着那被张铎拎在手上女人口似血洞,也不免心有余悸。

张铎松开手,女人身若抽骨,如同一滩烂肉一般扑摊在地。

他从袖中掏出丝绢,一面擦手,一面回身朝廷尉正道:“好不好勾案(2)。”

廷尉正应道:“畏罪自尽。我这就写案宗。”

张铎点了点头,擦净手上的血,蹲身捡起张奚脚边的那分罪状。

屈膝跪下,双手呈回。

“虽无言可辩,但但凭司马大人处置。

张奚浑身战栗,良久方从齿缝里逼出两个字:“逆子……”

面前的年轻人似乎笑了笑:“我此行为解局而已。”

张奚抬头看向廷尉正和两个监官,皆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不由心灰意懒,仰头阖目:“惧豺狼如此,吾皇危……矣,危矣啊!”

说罢,一把将罪状撵揉掷地,怅然欲走。

“司马慢一步。”

张奚回过头,却见他仍未起身。

“你还有何话要说!”

“廷尉正,可容我与司马私谈几句。”

廷尉正与宋常侍早已如坐针毡,忙道:“大人自便”,起身退出。

照壁上两道青痕凌厉。

那女人的尸首还躺在一旁,双目圆睁,瞳孔外扩。周遭被血液腌过的铁镣散发出冲鼻的气味。

张奚胸口上下起伏,看着行跪之人和喝道:“故作姿态,何必?”

“全父子名声而已。”

“不知悔改!”

他轻笑一声,应道:“悔改什么?”

“呵?窃利者,虽入囹圄,尚有一日得恕,窃国者千刀万剐,魂魄不聚,万劫不复。你竟不知道悔改什么?”

张铎抬起头,“身后事身后说,入地狱我自有辨言。”

“狂妄!”

张奚早已不是第一次听他如此应答,盛怒之下,竟寻不出话来相应,一时牵连其母,喝道:“果然是贱妇所生的逆子!”

说完,猛地吸了一口血气儿,里内腥呛,抚胸急嗽不已。

面前的人手指暗握,未己,却伏地叩一首,抑声道:“我纵有万罪,与母亲无关,敢问司马,还要囚她至何时?”

“你还有脸问你她!”

张奚怒顶胸口,好不容易缓出一口完整的气儿。

“她一意孤行要带你认张家为宗,却把张氏百年清誉尽毁,此等罪妇,合该囚禁至死!她自知其罪,如今身在东晦堂,无非赎罪!”

“赎罪?”

张铎突然仰头笑了一声。

“她怎么赎,就对着白玉观音?又或逼我在东晦堂门外受你鞭责?”

他一面说,一面站起身,“你告诉她,她送我的那一尊白玉观音,我早砸了!”

一言直逼面门,张奚也不禁向后退了一步,喉内腥甜涌动。

“你……就不怕报应。”

谁知他却跟近一步,“我死过很多回,乱葬岗,金衫关,东晦堂门前,呵……”

话至此处冷然一笑,其后声中竟带出一丝无名的悲悯。

“死得时候,糊里糊涂,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也不知道是为了谁。所以要说报应,哪个人没有,迟早而已。我也要劝司马大人一句,趁着后路尚通,报应未至,趁我还念母亲的情面,辞归河内,避世勿出,张氏阖族尚有余生可保。”

说完,他撩袍蹲身,再次把那被张奚碾揉成团的罪状捡起, “你认为把这刑逼的供词呈与陛下,会令陛下对我生疑。”

一面说一面将其抚平,“倒是会。只不过,我若获罪……”

话声一顿,他看了一眼脚边的尸体:“东进伐刘必,你等去吗?”

是时眼风相对,张奚竟在张铎的目光中扫见了轻蔑。

他刚要开口,却又听他道:

“廷尉苦于勾案,内禁军疲于追捕,都甚为疲倦,这封罪状,我亲交廷尉正呈送内宫,司马也不必夜审辛劳。”

说着,他拿过火堆旁的一根络铁,挑开那女尸上凌乱的衣衫,视其刑伤,笑道:“人不是这样打的,这种事根本不适合司马来做。改日请大人去中领军军营的刑房看看。不消半柱香,人能说鬼话,鬼能说人话。”

(1)廷尉正:类似于大理寺卿,掌管刑法的官职。

(2)勾案:结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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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春荫(七)

粗陶炉正煎艾草水,然而炭命将尽,火焰明灭不安。

炉边不此时不燥不冷,正好将息,席银抱着膝,蜷缩在炉边守水,不留神竟睡了过去。

张铎跨进清谈居时,里内没有一丝声儿。

只有一副艳素两极的图景。白玉观音下,美人朝内蜷缩着,从脖颈处起,至腰背,到膝弯……其轮廓若曹不兴执笔的佛画线条,明明催情发欲,却又透着某种庄穆。就连那半掩在衣料中的伤痕,也和廷尉大狱中,那些同样身受凌虐的女犯绝然不同。

张铎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深夜幽静。

她的背脊上映着些伶仃的花影,浓浅不依。炉风一烘,便期期艾艾地瑟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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