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穆半闭上眼睛, 疲惫地靠在马车上。

数月之前，他还是大燕王朝的皇帝，数月之后, 他成了皇兄的阶下囚，成了狼狈逃亡的“反贼”。

“弟弟！你不能一蹶不振！”他一母同胞的姐姐福康公主厉声道, “母妃的仇谁来报？大燕的江山怎能落入暴君之手？你才是名正言顺的君主！”

“皇姐不必再说了……怨我当初心软。”姬穆费力地睁开眼睛，“早有人向我提议杀掉二皇兄以绝后患，我没有听他们……我顾念兄弟之情，他却欲置我于死地。恐怕在姬征看来，我就是个笑话！”

“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我只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这样心软。”福康公主瞥了弟弟一眼，掀开马车帘子对外面的车夫道，“快！再快一点！一刻钟之内我要看到宿阳的城门！”

福康公主虽是一介女流, 但胆色见识不输男儿, 她是先帝长女，极受先帝宠爱，甚至被允许在公主府内养一批私兵。

姬征没能全部清理掉父皇的老臣, 还有一批忠臣坚决拥护三皇子姬穆上位，福康公主动用自己所有能动用的关系, 买通了狱卒和刑部官员，里应外合，将姬穆装扮成死刑犯的样子带走。

姬征毕竟刚刚夺得皇位，根基不稳, 朝堂人心动荡，并不是所有的朝臣都听他的。

马车颠簸，车帘摇晃。

姬穆问：“可有人接应？”

“邱元帅之子邱溯负责把守宿阳城门，他手下有三百兵马可听从调遣，应当可以护你离开。”福康公主道, “邱元帅深受父皇信赖，有邱溯护着你，我也放心。”

“皇姐你……”

“我留下，拖住姬征。”福康公主不容置疑地道，“你才是名正言顺的皇帝，只有你才能登上燕的皇位。你活着才可以夺回我们的一切，才可以为母妃报仇！”

姬穆和福康公主的母亲被攻破皇宫的姬征灌下毒酒，对外宣称她是思念先帝，忧思过度而亡。姬穆被暂时留下一命，是因为姬征没能拿到兵符，持有兵符者才可调遣燕朝大军，他想要逼问姬穆把兵符藏在哪里，姬穆自然不肯说。

而姬征现在显然不想再追究兵符之事了，只要他在朝中掌权，控制住朝堂局势，兵符就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他也不担心姬穆会突然拿出兵符调遣将士，兵符不过是一个物件，真正可以调遣将士的是掌握着兵符的那个人。姬征只需要说姬穆手中拿着的兵符是假的，就可以让他调遣不到任何士兵。

因为他才是赢家，姬穆不过是一败犬，一个“反贼”。

正是由于姬征想明白了这一点，所以他才下定决心要除去姬穆。

姬穆焦急地抓住福康公主的手腕，“我若逃走，二皇兄定会杀你泄愤，皇姐不如和我一起……我定会东山再起！”

他们姐弟二人感情极好。现在，姬穆不再自称为“朕”，福康公主也不再自称为“本宫”。他们就像一对寻常人家的姐弟。

“阿穆，你又心软了。我一次又一次地教导你，告诫你，并不是要你把我的话当做耳边风！”福康公主挣开弟弟的手，严厉地道，“丢下妇人之仁，你要把眼睛放在天下人身上，而不是放在我的身上！”

姬穆喉头微哽，他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

皇位皇位皇位……从小到大，不管是母亲、姐姐，还是一年到头不常见面的外公，他们都不会刻意的提起“皇位”这个词。

但是他们所做的谋划，所筹谋的一切无一不是为了皇位。

他们费尽心思地想要让姬穆当皇帝。

可是最后的胜者是姬征。

姬穆的外家被姬征举族流放，母亲被姬征灌毒酒杀害，凡是站在他这一边的朝臣全部抄家。

皇位……真的这么重要吗？

比兄弟亲情重要，比身家性命重要，比天下苍生重要？

“邱元帅……是我下令杀他的。”姬穆眼神灰暗，“邱溯是他的儿子……”

“我信得过邱溯。”福康公主简洁地道，“等会儿见到了他，你可知你该怎么做？你可懂得御下之道？你从前脑子昏头干的事儿，我不想再教训你，因为这次的劫难已经给你长够了教训。”

“我……”姬穆不敢看姐姐的眼睛。

“阿穆呀阿穆……你自小宽厚良善，却比谁都固执，不听劝……”福康公主叹息道，“从此以后，切莫心软，自己拿不准的事，就多听听别人的话。我知道你这人有个大毛病，你一被逼到绝路就爱出昏招……你要记得，如果你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而这件事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那就不要做……”

姬穆默默点头。

忽而传来一声马嘶，马车停住了。

车夫焦急道：“公主，南城门到了！邱溯将军的兵马就在前方！”

一阵马蹄声，邱溯骑马奔到了马车前，急声道：“请皇上和公主赶紧下车，禁军恐怕马上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