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琼疑惑道：“你对这件事有所犹豫？”

“我不是因为那道密令而犹豫，赵琼。”易朝州笑了笑，“我数不清我杀了多少人了，我何曾心慈手软过？真正让我觉得奇怪的，是姬尧对这件事的态度……”

“姬尧？”赵琼沉思，“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与姬尧商议除掉那两个孩子时，我对他说月华公主很紧张孩子的安危，她若执意阻止，我该如何做。”易朝州把声音压得很低，“你知道姬尧是如何回答我的吗？”

赵琼一愣，看着易朝州的眼睛。

易朝州一字一顿道：“他说——‘公主虽是金枝玉叶，但有违圣意，死也无妨，如何去做，你且自己考虑’。”

赵琼大吃一惊，品出了话中之意。

姬尧的意思是，把月华公主杀了也可以，反正她死了不算个事。

“有违圣意，死也无妨？”赵琼重复了一遍，忽然发觉有些不对味儿了。

“圣意”——皇帝的旨意。

如果月华公主的行为违背了皇帝的意思，那么她就得死。

姬尧是那种无比忠君、愿为皇帝扫平一切障碍的人吗？

他或许忠国，但绝对不会对姬征有多么忠诚。

赵琼之所以从一路短暂的相处中得出这个判断，主要原因在于元璟。

元璟说过，他与姬尧是生死之交。

元璟也说过，他从未忘记襄陵之痛。

元璟近乎明示地鼓励赵琼去“造反”，他所有的筹谋，都是为了报仇。

元璟与姬尧是生死之交，他怎么可能会与一个忠于燕皇帝的人做生死之交？元璟绝不是善于遗忘仇恨的人。

元璟入朝廷爬上高位是别有所图，那么姬尧呢？身为元璟生死之交的姬尧，目的不可能单纯。

何为生死之交？生死之交，最起码得有过命的交情，他们需得相互信任，利益不相冲突，有着同一个远大的抱负，如此一来才能建立紧密的联盟，彼此帮助。

“赵琼，姬尧费尽周折带你和时勉大哥来北地，又费劲周折安排我护送月华公主回燕都，让你我有团聚的机会……做这些事，姬尧想必承担着相当大的风险，但他仍然去做了，甚至没有一丝犹豫。”易朝州喃喃道，“姬尧和元璟的交情深到这种程度？”

“还有，姬尧对月华公主的死活表现得不甚在意，仿佛她就是路边杂草……既然是杂草，又何必耗费人力送她回宿阳？直接在福临城把她的孩子杀掉就好了，若她胆敢反抗，那就再把她除掉。”

“可姬尧并未这样做，他这样的态度，让我感觉……矛盾。”

赵琼思索了许久：“不必觉得矛盾，我已经明白了。”

“什么？”易朝州惊愕道。

“我们从最简单的来想。”赵琼道，“姬尧让你护送公主有两个目的，一是杀掉狄族首领的孩子，二是让你远离北地与我团聚。至于月华公主本人是否回归，这是无关紧要的，没人在乎她的死活，她是弃子。”

“如果想让你离开北地，那就必须有正当理由，你现在是一个品阶不低的将军了，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我们不能行差差错，不然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能用来离开福临城的方法非常有限，尤其是福临城已经全面戒严了……我只想到了一个出城的方法……那就是让你作为负责传递情报或者押送粮草的将士光明正大离开福临城。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的办法……可即使如此，若我等半路逃走，很有可能按照逃兵论处，身陷险境，毕竟传递情报和押送粮草都是要职，我们甚至会连累姬尧，我们不能这样做，姬尧也不能这样做。”

“但是，我们有月华公主。”易朝州缓缓道，“护送公主就是一个很正当的理由，没了月华公主，我要离开北地还要费一番功夫。”

“对。”赵琼感叹，“幸好有月华公主，幸好你遇到了她，幸好有姬尧从中运作。”

“原来如此，我懂了。”易朝州道，“其实姬尧先前有提过让我负责传递情报回宿阳，不过我以恐延误军机为由拒绝了……你想听听我的打算吗，赵琼？”

“你说。”赵琼沉稳道。

“我想一不做二不休，在护送月华公主的路上借机逃跑。我绝不能护送她回到宿阳，北地大雪封路，无人之地众多，就算我们逃掉，那十五人的小队也无力追击。可若是回到了宿阳再跑……那能成功逃走的概率微乎其微。你也知道，我有军职在身，免不了要被皇帝召见。”易朝州眼神平静，“我们只能半路跑，在回到宿阳之前跑。”

“你说的对，我也是这样想的……”赵琼道。

她怀疑姬尧从易朝州的拒绝中猜出了他的打算，这才顺驴下坡，没让他负责送情报。要是能再见元璟一面问清楚姬尧的事就好了……可惜他们必须一路南下，不能返回宿阳再同他相聚。

她道：“北地危险，匪徒又多，仅十五人的护卫队折损几人情有可原……最好让他们以为我们死了，这样便无后顾之忧了。”

“还有一个方法——灭口。”易朝州低沉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杀了他们。可这是我最坏的打算。”

易朝州有自己的取舍之道，若他的一个目的与另一个目的冲突，他就会取其中之一。

世事总难两全，犹豫毫无作用。有时只有果断地舍去其中一方，才不至于两方都失去。

经过这些年的磨砺，他已然足够果断，也足够狠——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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